
昨天的昨天 阿花 妳騙我
在房間角落雜物堆中,扒出一只舊紙袋,倒出了一本1970出版的校園刊物,它刊登我的一篇作品:「阿花 妳騙我」。看到稚拙的舊作,臉紅到脖頸。
這篇四十年前的舊作,很快喚醒我的記憶。
那年,我還是學生,有一天傍晚,在政大附近的「北方餃子館」前,遇見逃家的阿花。那天我正好將學生飯票變換現金準備買參考書,從圍觀人群的七嘴八舌裡聼到阿花未曾用餐,我帶她吃麵食,她竟在我這陌生人面前滔滔訴說不幸的遭遇,讓我幾乎要將口袋裡微少的錢淘出來。待我送她回到她僱主家中,聽完僱主的說辭,我開始悔恨自己不懂辨識是僱主講的實在?還是小小年紀的阿花行騙?
在發表慾望的驅使下,我寫了這段經過。當年我沒有駕馭文字的能力(今天仍舊),胸中無辭句,「平舖直敘」投稿,竟也刊登了。自知文章見不得人吧,當年將刊物塞在紙袋子後,就不曾翻動,沒想到多年後突然出現在眼前…….。
幾經考慮,我決定將這篇舊作謄錄修飾部分錯字和不通的語句,仍盡量維持原貌貼上,藉以提醒自己學習的不長進。
★阿花的故事
那是一個颱風夜,阿花疲累的躺在床上。白天,幫忙柯叔叔和嬸嬸整理了窗戶,阿花累了,一躺下,世界就停止聲響。
窗外是風,夾着急雨,燈光晃了一陣,就失去明亮。柯叔叔走近阿花的床前,貪婪地望著熟睡的她,很快臥倒在她身旁……。
粗暴的柯叔讓阿花慢慢有了感覺。是房屋被吹倒了?碎片壓住她的全身、她的口、她的雙手,她的感覺由微弱中轉強,她抓住一件東西,醒來,是柯叔叔的手臂。
房屋沒有倒,燈泡還亮着,阿花睜大了眼睛,柯叔有奇怪的笑。
阿花在麵攤告訴我她的故事。一歲時,做警員的爸爸,將她賣給柯叔叔,一晃就是十二年。「柯叔叔是一個公務員,他和嬸嬸兩個人,沒有兒女,他們待我還……」。
阿花埋怨親生的爹娘,三千元的代價換來無數個類似颱風夜的遭遇,
好像是在柯家十二年後的一個日子,來了一位載着眼睛的中年人。阿花想,他一定是個做學問的人,很斯文的。
載眼睛的與柯叔叔在房間密談了一陣,臨走,阿花被他帶走了。
阿花告訴我,那戴眼鏡的是一位老師,姓王,她在王先生家度過兩年,今年十四歲。
★ 我遇見了阿花
「這間嗎?」阿花點點頭,我在紅色的門邊按下鈴,她突然緊緊的抱住我。
「大哥哥,不要進去,王太太會打我。」
我又按了一聲門鈴。
十四歲的年齡,卻找不出一絲十四歲女孩的模樣,說她像乞丐也差不多,髒污的膚色,發臭的衣服,蓬垢的頭髮下掛着兩個溜轉的眼珠和兩片簿薄薄的嘴唇。
我在那家賣饅頭的店前見到阿花,已有許多人圍住她問東問西的。
「這女孩好可憐哦!」
「她不敢回家,她說養母會打她。」
我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沒有移動腳步,看到那雙深色的眼珠,她瘦小的手腕不安地揉搓着。
人們會怎樣處理這件事?我想瞧一瞧結果,送給警察局?帶回去給主人?
沒有,人們只是問着,談論着,沒有人想給予什麼。
這是初夏的黃昏,天色淡淡的,小女孩被審問後,掙脫人群跑去。我叫了一聲:
「小妹」!
抓住她瘦小的手臂,穿過街巷,停在一家麵攤前。
「吃碗麵吧!」
狼吞虎嚥的,阿花吃了兩碗,隨後,默默的,站在寫着「王宅」的屋前。
「大哥哥,這樣好嗎?讓我先進去,假如王太太打我,你才進去」
門內的腳步聲走近了,我抓緊阿花的手。
★ 王太太這麼說
「唉!唉!這位先生,你為什麼要帶她回來,我們都不要她了。」
腳還沒踏進,胖女人就咕嚕咕嚕說不停,我牽着那隻瘦弱的手臂。
進客廳坐下,胖女人拿了一堆花衣服,摔在沙發上。
「阿花,瞧妳,穿的這樣出去丟我的臉,妳為什麼不穿這些?我們沒給妳穿,給妳吃?妳說,妳說啊」
電視正表演一對菲律賓來的男女歌唱節目,扭着身體在呻吟着。
「這位先生,我忘了給妳倒杯茶,這兩天,我真給她氣死..」
阿花的眼神默默、呆滯的,打從我和胖女人的中間穿過,電視換演洗髮精廣告,一個日本女人在洗頭髮。
「一年以前,我先生從老柯那裡領她回來,希望她幫忙家務,你不知道,我和王先生白天去上班,整個家只有她一個。」
「阿花,妳說,我們有沒有打妳罵妳?妳說話啊」
阿花兩隻瘦弱的手碗不知要安置在何處似的,頭垂下,聲音微微的:「王太太沒打過我」
另一個聲音隨即響起:
「她就是這樣賤,給她吃好穿好都不要,偏偏要穿的破爛到街上說謊,你說我氣不氣?」
「她不但說謊,還會偷錢……」
一位脂粉氣很濃的男人開始報告新聞,我穿過那雙眼,她迴避我…….
街道無窮盡的變化着,穿過一群人,穿過一連串的日子,街道一直向前伸延而去。
黃昏,一個小姑娘被一群人圍着,我走過去,我拉住阿花。
阿花,妳會騙我嗎?
我希望是王太太騙我。
小孩不能說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