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頭有一本民國六十三年台灣地平線出版社翻版書「五四文壇點滴」,署名「本社輯印」,作者不詳。在台灣禁書年代,這家出版社曾翻印不少「禁書」,在史為鑑編著的「禁」書裡,附錄一些翻版書目清單可以對照原名,但我在清單上找不到這本書,不過這似乎不難查,也不急着了解。我在書房藏書堆裡找出這本書,為的是想了解文人閱讀解析他人日記之事。

這本書內容,是作者在香港為一家周刊所寫的有關「五四新文學運動」以後文壇的記事。其中有一篇「日記裡的魯迅」(p72)「魯迅與周作人」(p91)引述魯迅日記做文章,我就喜歡讀這類文章。

「日記裡的魯迅」披露魯迅民國十三年四月在上海買馬票,及民國二十一年「招過一次妓」情事。作者摘錄民國二十一年二月十六日魯迅日記記述:

「夜全寓十人皆至同寶泰飲酒,頗醉。復往青蓮閣飲茗,邀一妓略來坐,與以一元。」

作者寫道,他從魯迅日記裡抽出這兩件事來,「並非揭人陰私,而是在說明魯迅這個人真實可愛,他在窮困時也和平凡人一樣想發財救急,在心情不佳時也和平凡人一樣想邀妓解憂,並且肯把別人認為不大好聽的事記在日記上,魯迅之所以為魯迅,正在這些地方才看得出來呢」,而「魯迅與周作人」一文則以魯迅日記解析魯迅與周作人兄弟失和緣由,1923年7月14日魯迅日記寫着:「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飯,自具一肴,此可記也」,作者認為「這大概是兄弟二人鬧別(彆)扭的開始」。

我蒐集古今中外名人和文人學者的日記與日記研究著作,對零星出現在書報雜誌裡與「日記」相關的篇章也就特別留意了。這兩天,在書房藏書堆裡找出的幾本文人學者著作裡,都收輯有一、兩篇有關「日記」的文章,我喜歡閱讀這些文章,分享作者閱讀日記、鑽研日記寫下的心得,以及開列的日記書目,它增進我汲取「日記」知識,也彌補我蒐羅日記書的漏失。

日記能洩露作者的內心的秘密。在日記裡,個人可以暢言無忌,面對自己內心世界毫不掩飾。對許多事件的坦白,在作者的自傳資料中是不容易看到的。從許多文史書籍裡可以讀到,喜歡閱讀別人日記的學者文人不在少數。

閱讀日記可了解一些遭誤解的人和事的真相,是文人學者閱讀研究日記的原因之一。大陸學者謝泳曾有兩篇介紹「日記」的文章,一篇「學人日記在中國現代學術史上之地位」(雜書過眼錄p162~164),一篇「朱自清日記中的陳寅格」(雜書過眼錄p224~230),以日記資料指歷史學者宋雲彬「不是延安時代過來的那種左翼」(p163),朱自清「也不是完全向左靠….在政治上,並不像我們後來說的那樣」、「在一定意義上,他和陳寅格是一樣的,對政治有自己的看法,但更看重自己的學術」、「朱自清對聞一多過於熱衷政治是有看法的」(p225)。謝泳就指出研究中國現代學術史,學人日記是最重要的第一手材料….,..是研究中國知識分子心路歷程的好材料。

在陳遠編的「斯人不在」(廣西師範大學2006年出版)書中,有一篇「都云聯成讖、誰知別有因──從{黃侃日記}分折其英年早逝的原因」(p165~170),就逐頁列舉日記資料說明黃侃過早的辭世完全是他多年不健康生活方式的一種必然結果,與章太炎在1936年正月黃侃五十歲生日時所送對聯「書編三絕今知命,黃娟初裁好著書」字面上嵌有「黃」、「絕命」三字無關(黃侃於同年九月十二日逝世)。作家蔡登山著作「何處尋你-胡適的戀人及友人」一書,也是大量引用胡適的日記…。

閱讀別人的日記可以滿足好奇心,也是可以讓自己快樂的一件事。上世紀三十年代作家朱光潛,在1948年曾寫了一篇題名「日記」的文章,最後一段這樣敘述:

「我們都是人,了解人性是人性中一個最強烈的要求,我們都有很濃厚的好奇心要窺探自己的深心的秘密和旁人的深心的秘密。在要求了解之中,我們博取同情也寄與同情。我們驚喜發現旁人與自己有許多相同,也有許多不同。這世界不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卻也不是一個陳腐單調的世界。因為這個緣故,記日記與讀日記都永遠是一件有趣的事」。(朱光潛「藝文雜談」:日記,台北木鐸民國七十六年版p162)。

馬起華教授也在一篇文章裡提到:「就日記本身來說,其價值與記日記本人的身價成正比。偉人、要人、名人或名女人的日記中,可能有不少政治上、重大事件上或私生活上的秘辛或隱密背景。探索隱私、了解真相是滿足好奇心的一種普遍需求…..」(「文以載道」:漫談日記,台灣商務版p57),喜歡閱讀別人的日記也是人之本性了。

在台灣早年的「禁書」年代,我曾買了一套里仁書局根據民國二十二年北新書局版影印的周作人先生文集,在「雨天的書」一冊裡,周作人提到:「日記與尺牘是文學中特別有趣味的東西,因為比別的文章更鮮明的表現出作者的個性」,日記是「給自己看的(寫了日記預備將來石印出書的算作例外,)自然是更真實天然的了」。

周作人自認自己作文覺得「都有點做作」,因此「反動地喜看別人日記尺牘,感到許多愉快」(里仁版p11)。

大陸作家鄧雲鄉也是『很愛看前人日記,每看完一部就想寫點什麼(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雲鄉話書」p195)』。在「雲鄉話書」這本書裡,他寫下看過的日記書有「李星沅日記」、「退思齋日記」、「王文韶日記」、「忘山廬日記」、「越縵堂日記」、「胡適的日記」、「魯迅日記」、「顧頡剛辛未訪古日記」…..等多種。

鄧雲鄉說他「最愛看古人日記」,因為「在日記中看到的大都是活潑的坦率自然的活人,在文集中看到的則常是衣冠整齊、道貌岸然、甚至裝模作樣的假人,而在歷史書中則常常看到的是斧削的或殯儀館化了妝的死人。假人、死人自然都沒有活人親切好看,而且還安全。」(「雲鄉話書」p240)。

文人學者閱讀研究日記的成果除了出版專著外,許多篇章收輯在其它書中,在我還沒有買到陳左高著「中國日記史略」這本書之前,對於日記起源發展,是從這兩本書裡得知的:

朱光潛在1948年寫了一篇題名「日記」的文章,對日記文體的起源發展提出不少資料。他指出西方最早的用近代語言寫的日記,起於文藝復興時代。法國有兩部最早的日記都不署作者的姓名,一部的作者是一位牧師,另一部的題名是「一位巴黎市民的日記」。西方寫日記的風氣到十七世紀才盛,中國則到「清朝才逐漸有日記出現」(藝文雜談p158)

學者莊信正也有一篇以「日記」為名的短文(「異鄉說書」p22)提到他查了兩本辭書,在西方,現存最早的日記是古羅馬留下來的家常賬簿和元老院議員的發言筆記,中國方面,西漢劉向{新序。雜事}引過春秋末年趙簡子的話說:「愿為諤諤之臣,墨筆操牘,隨君之後,司君之過而書之,日有記也,月有效也,歲月得也」。可能是日記最早的記載了。

2007年九月,我曾整理列出我收藏的日記書(http://www.wretch.cc/blog/ldj6/19431222&is_shared=1),一年多來,又蒐集不少,改天也該再列收藏出書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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