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昨天:「露營」以後

1965年回到台灣後,在求學期間有機會協助緬甸歸國僑生聯誼會編輯刊物「緬甸僑生」,並以「林野」筆名(在發現台灣也有作家「林野」之後,我不再用此名)寫了幾篇稿塞版面,「露營」是刊登於1970年間出版的「緬甸僑生」。

「露營」以後,我沒有再寫了。

不寫,是藏拙,也是認命。三、四十年前是憑一股「傻勁」執筆習作,「露營」以後,就沒勁了。

露營



一團火,幾張熟爛的臉,張志平突然感到無聊起來。

「我們來玩團體遊戲」,班頭站在火堆右側,拉開嗓門喉叫。

「玩個鬼」,張志平自言自語的,已經是老掉牙的一群,沒什麼戲唱。

圍着火堆的一群沒有什麼反應,大家默不作聲。張志平向四周望一圈,一張張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臉孔,許多人都望着柴火發呆,遠處溪水穿過溪床的聲音好清晰。

考完試,大伙覺得該辦個活動輕鬆輕鬆,班頭老鄧也樂得對班上做個交代,找了一個靠溪流的所在,搭起營帳,剛開始大家樂得合作,生火、切菜、烤肉、對飲,嘻嘻哈哈過後,場面突然冷下來了。

每個人對團體遊戲都沒有興趣了,瞧着火堆好像都有心事,班頭老鄧喊着:「玩大風吹吧」。

「老囉,還玩什麼大風吹」,一個頭髮長長的女孩反對,張志平瞧她一眼,是曾雪雲,大四了,好像沒看過她跟誰走在一起。

曾雪雲不該孤獨地沒人陪,班上引人注意的女生不多,她是其中一位,大一時幾個男生碰釘子後,就沒有人敢追了。張志平也曾對雪雲動心,深藏着雪雲的影子。此刻,雪雲就坐在身旁,是一個機會。

「今晚大家的興趣似乎不高」,志平找機會開口。

「都已玩膩了」雪雲說:「再也提不起勁」。

「願意到溪邊走走嗎?」志平一面說一面就起身,雪雲也跟著站起來。

遠離石堆中的營火,張志平感到涼快許多,感受到月夜的美,月光冷冷的照着溪床,溪水不停歇的往前方流去,有風吹來,是涼的,曾雪雲雙手護着胸腹,似乎怕冷。張志平想說話,竟不知如何開口,要讚美月色的美?還是讚美溪水的清澈?張口怕破壞靜美氣氛,不找話說,又怕冷落了身旁的雪雲。

想到冷落,志平就想起江樺,一個被他冷落了的朋友。此刻在營火圈裡,戴著深度眼鏡的江樺不知玩起來否。大一的時候,志平和江樺就住在同一間宿舍,江樺睡在下舖,他是一個安靜的人,志平每次爬上床舖時,和江樺招呼幾句,爬上爬下的,也建立了感情。

「江樺怎麼還待在那?」雪雲望遠方的火光,提起江樺。志平聽到江樺的名字,隱隱有不安的感覺。



江樺在營火堆旁看著雪雲跟著志平離開,自然地跟著站立,但隨即又坐下來。雪雲一度接近他,讓他對未來有了期待。那一次,雪雲主動邀他去教會聚會所,望著雪雲告訴他「親近神就得救」的笑容,江樺沒法拒絕邀請,他認為是神給他接近雪雲機會。

每週在聚會所裡,江樺口中唸著上帝,心底裡想著的是雪雲。上帝啊,您可是派雪雲來陪伴我,使我喜悅,使我不再流浪?夜晚躺在冰冷的床上,江樺向主耶穌懺悔,我的主是她,是雪雲…。

江樺每晚抱著褻瀆神明的不安等著入眠。

有一天傍晚,江樺和雪雲在冰果室店,唱機正播放PEOPLE的I LOVE YOU,江樺急著要告訴雪雲:妳知道這首歌曲的名字嗎?妳知道I LOVE YOU嗎?但話在口中打結,說不出口,江樺吸一口木瓜汁,冰冰的把話吞進肚裡。

雪雲和志平跑那麼遠幹什麼?江樺望著奄奄一息的營火,不安的情緒愈濃。志平和雪雲兩個人在美麗的月光下,在靜寂的溪床邊會做什麼?有一陣風吹過來,帶來涼意,去看看吧,江樺很快起身,顧不得腳底的亂石塊,尋著兩人的方向走去,很快的他看到兩個影子,一個站着,一個坐着。

「你們還真懂得享受美麗的月色」,江樺說:「我帶了兩瓶烏梅酒來……」。



志平和江樺就在月光下飲起來,兩瓶烏梅酒在手中幌動著。

雪雲不是那樣的女孩,張志平大口吞下烏梅酒,想著信耶穌的雪雲不喝酒嗎?志平已將酒當成知己,是生活中不可缺的朋友。

志平開始接近酒以後就迷戀它了,想家、失意、失戀都是喝酒的機會,醉酒失態的次數也多了。有一年春節,張志平受邀到女同學家中與同學聚餐,是年節思親的情緒,也有年關回顧過去、沒有成就的落寞感,他竟然在女同學家中大醉…….。

要是雪雲能灑|脫些就好,張志平想著,女孩抽煙、喝酒,在1970年的台北已漸漸被接受了。雪雲就不會這樣,她很有分寸、很傳統地的在台北生活。

「我要說一個故事」,張志平喝了半瓶多的烏梅酒後,就想要說他的故事。志平的故事江樺早已聽熟,一個南部的女孩和志平交筆友後來台北找志平,兩人要好起來,走了一年,志平突然要放棄,最後一封信還唸給江樺聽,他當時就笑志平放棄的不夠澈底。

張志平給南部女孩的最後一封信裡,與女孩訂約:「假如一年後我發覺沒有妳,不能活下去,妳也還需要我的話,我們再開始…..」

張志平望著雪雲,是雪雲闖進心房把南部的女孩驅出,孤獨的影子應該和另一個孤獨的影子作伴,但雪雲找江樺親近上帝,沒有找他……



曾雪雲迎著冷冷的風,鎖在心頭的事被吹醒。

四年就要過去了。生活是一攤死水,沒有漣漪。雪雲仰望天空,上帝邀約了我,我邀約江樺,也約請了愛神,只要江樺開口,愛情就會受邀而來。可是江樺竟不懂打開邀請函。

是否就把愛情丟棄溪底,不再打撈?雪雲想著。江樺此刻就在身旁,手中的烏梅酒瓶就要見底了。江樺啊,乘著醉意快向我開口吧,雪雲望著江樺,突然放聲大喊:「江樺,我真想打你一巴掌」。

江樺很快丟掉酒瓶,將雪雲抱入懷中………

孤獨的影子應該找另一個孤獨的影子作伴,張志平喃喃自語:我的南部女孩,妳還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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